图为榆林高尔夫球场内的草坪与周边的沙化地带形成鲜明对比。　　　　　　　　　　　　　范传贵摄

　　调查动机

　　近期,北京、河北、陕西等地一批违规建设的高尔夫球场被曝光。除了非法用地、未批先建等问题倍受诟病外,大量违法使用地下水更是引发公众不满。

　　记者调查发现,滥用地下水的现象并不只出现在高尔夫球场,煤矿开采等行业均有涉及。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法》的规定,直接从江河、湖泊或者地下取用水资源的单位和个人,应当向水行政主管部门或者流域管理机构申请***水许可证。未经批准擅自取水的,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水行政主管部门或者流域管理机构依据职权进行处罚。

　　那么,被破坏的地下水环境能否得到修复?我们又如何保证“生命之水”不会继续遭到滥采与破坏?《法制日报》记者就此展开了调查。

　　一场难得的雨把沙漠边上的陕西省榆林市浇了个透,也给近日处于风口浪尖的“沙漠高尔夫球场”消解了些许尴尬——如果不是下雨,那些投入巨资养起来的草坪,这些天还真不知该不该继续浇灌。

　　由于被指未批先建、“大量用水导致地下水位下降”等问题,“沙漠高尔夫球场”已进入停业期。而高尔夫球场的相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水位下降并不是他们造成的,他们使用的是煤矿废水。

　　《法制日报》记者在榆林调查发现,造成当地地下水位下降的主要原因,除了刺眼的高尔夫球场外,更多的则是来自于煤矿、用水企业等——“生命之水”正在被肆无忌惮的瓜分。

　　球场

　　灌溉用水系煤矿井下废水

　　从榆林市区朝着机场的方向,开车只需20分钟,即可到达榆林市沙地生态园。由于下了雨,空气还算清新,开车的师傅告诉《法制日报》记者,这是榆林一年中难得的几场雨之一。

　　与从飞机上俯瞰所见的漫漫黄沙不一样,车行在公路上,两旁的小树和绿草长得还算不错,尽管时不时仍会裸露出一些黄沙地来。这是榆林市区的西北部,由于靠近国内主要沙源地毛乌素沙漠,这一方向上的固沙防风林带是城市安危所系。这也是沙地生态园的由来之一。

　　《法制日报》记者辗转找到了“大漠绿淘沙高尔夫俱乐部”的大门,但门外已被栅栏堵上,保安人员称已停业多日。

　　记者于是绕至高尔夫球场背后,从一个铁栅栏的缺口上蹬着沙地爬上山坡,刚刚摆脱松软的沙坡到达顶部的一瞬间,一片巨大的绿色跃入眼帘,小路蜿蜒,欧式建筑,剪草的工人分散于各块草地上劳作,恍若与沙漠无关的另外一个世界。

　　随后有保安人员开着电瓶车前来,将记者赶出球场,并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法制日报》记者联系上该球场的投资方——陕西亨泰伟业投资有限公司,工作人员称公司负责人*近很忙,联系不上,并要了记者的电话,称随后回复,但至记者发稿时仍未得到回音。

　　针对此前媒体报道称该球场大量私采地下水用于浇灌草坪的说法,记者向榆林市水务局求证,该局工作人员称,市里专门召开了会议,并决定由林业局牵头组成调查组,目前仍在调查中。这一说法得到了林业局宣教科一名工作人员的证实。

　　在此前给当地媒体的回复中,榆林市委、市政府曾表示要“对照监督,逐项改正”。

　　“逐项改正”,让人不解的是除了如何将国家已经**禁止的违规高尔夫建设项目手续补齐外,就是如果不使用地下水,日需3000吨的浇灌草坪用水将如何解决?

　　这就需追溯到“沙漠高尔夫球场”使用的究竟是否为地下水的问题上。对此,亨泰伟业公司负责人李玉亭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承认,高尔夫球场的确用水量很大,但球场灌溉水的来源,系附近中能煤矿的井下废水。

　　榆林官方在给当地媒体的回复中也称,与高尔夫球场仅一路之隔的中能榆阳煤矿在采煤的同时,每天产生1.3万立方米左右的工业废水,过去全部排在附近沙地和农田,淹没了很多农田和林木。后经协商,这些污水经煤矿处理成为中水后,设计管道流入沙地森林公园人工湖,既可以引入草坪球场用于浇灌,也可以美化绿化环境,还能实现地下水的循环利用。

　　那么,这就出现一个新的问题,相比每日3000吨水的消费,中能煤矿每天产生的1.3万立方米井下废水从何而来?是否为地下水?《法制日报》记者继续展开调查。

　　村民

　　地荒了树死了锅锈了

　　位于榆林沙地生态园附近的昌汗界村,住着1300多人,59岁的奚贵山是这里的村民。

　　一家5口人,一人1.2亩地,一家就有6亩地。20年前,自己种点小麦、糜子,养点猪羊,喝着甘甜的水,奚贵山觉得自己过着沙漠边缘地带难得自在的生活。然而,这样的生活在几年后发生了变化,原因就是水。

　　奚贵山和乡亲们发现,原先两三米深就能压出水的井,现在变得“吝啬不堪”,三四个小时才能压出一桶水来。原先一下雨就返潮的地面也不再返潮了。渐渐地,情况变得更糟:小麦和糜子种下不久就旱死了,到*后,连路两旁的树都开始因干旱而枯死。

　　记者来到这个村庄时,尽管雨后的草木显得很有生机,但大片大片的田地上都长着杂乱的野草,偶尔有几段枯死的大树被扳倒躺在路边,活着的树也大多只是树干中部附近长着树叶,树梢都是干枯的枝条。

　　“旱啊。”当记者问起原因,奚贵山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玉米种下去,五六月份就死了,其他的就更种不得了。”

　　除了灌溉,喝水更让村民们担忧。由于村民们自家打的井都已经抽不出水,队里统一打了一口140米深的井,并将水管通到每户家中。然而,用上了自来水的村民并没有感到高兴。

　　“瞧瞧。”奚贵山掀开自家的锅盖对记者说,这是两天前放在锅里的水。记者看到,水面上漂着一层五彩色的油,有水覆盖的半个锅已经被锈成了黄色。“这水喝起来还苦。”奚贵山说。

　　对于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记者在村里访问了多名村民后,得到了一个统一的答案:中能煤矿造成的。村民们说,昌汗界村处于煤矿开采区上方,煤矿开采时要将煤层上方的地下水抽干,于是地下水位随之下降,与此同时,煤矿上产生的工业废水还将地下水污染了。

　　榆林市城乡建设规划局2009年提交的一份报告证实了村民的说法。煤矿开采使得榆林区域的地下水位由过去的地下5至7米下降至地下16米以下。靠近采矿区已无浅层地下水,漏斗现象明显。西北部地面植被已经出现了枯死现象。

　　中能煤矿一名负责人近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根据环保部门的要求,工业废水不能随意排放,必须达到人畜饮用、农耕、绿化、储备等使用功能,煤矿为此专门修建了蓄水池,排出来的水经过净化后,部分通过管道排到池里,供沙地公园内绿化浇灌使用;还有一部分和附近的村子签有协议,通过煤矿投资修建的水渠,供村民无偿灌溉使用。

　　奚贵山带记者看了中能煤矿负责人说的水渠。他告诉记者,由于煤矿中流出的水污染严重,被村民举报,*近煤矿派人将水渠的顶部封上了。而在路口一个被撬开的口子上,记者看到了水渠中的水——远看呈深黑色,从表面舀起来又似乎颜色不深,但渠道旁边的泥土已被染成了黑色,流到旁边水坑里的水也都是黑色的。

　　专家

　　应立法增加刑事责任

　　《法制日报》记者调查得知,大多数地区的地下水遭到破坏的原因绝非单一。河北省一名水利部门官员告诉记者,高尔夫球场尽管用水量很大,但因其数量有限,所以危害有限,真正可怕的是各行各业都在偷采地下水,球场、煤矿、各种中小企业……这种成规模的综合破坏将对地下水产生毁灭性的危害。

　　地下水资源的重要性已无需强调,尤其在西北、华北等缺水地区,地下水被称为“生命之水”。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人们对地下水资源如此肆无忌惮的开采?甚至连高尔夫这种**消费运动也来挤占用以保障人们基本生存的资源?

　　《法制日报》记者试图联系近日被曝光的几处高尔夫球场,看这些造成“人畜饮水困难”、“几万年难以恢复”这样“罪过”的当事方,都受到了什么惩罚。

　　北京市*早展开了行动。对被媒体曝光的高尔夫球场超量用水、私自打井等问题,北京市水务局相关负责人表示,近期准备和城管等部门对高尔夫球场联合执法,对没有备案的水井采取封井、罚款等措施。而根据《北京市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法〉办法》将视情况处以2万元至10万元不等的罚款,逾期不补报许可的将被责令封井。

　　河北省也有多家高尔夫球场被曝光盗采300米以下深层地下水。《法制日报》记者致电其中一家球场所在的廊坊市香河县水务局,该局办公室一名孙姓工作人员开始称不清楚,随后又称“有些东西是法律规定不宜公开的信息”。记者随后又致电廊坊市水务局,工作人员同样表示不清楚此事。记者*后致电河北省水利厅水资源处,该处一名张姓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此事已由省国土厅牵头在调查。

　　“如果要处罚,也只能按照水法中规定的条款来做,即2万至10万元罚款,这已经是*高的处罚了,再高我们就违法。”这名张姓工作人员说,“但谁都知道,对于一些开发商、投资上亿的高尔夫球场而言,10万元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河北省水利厅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偷采地下水的行为之所以屡禁不止,除了违法成本太低以外,“当地政府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行政干预,并不是我们想查就能查的,水利部门有时候也很无奈”。

　　“区区10万元或较少的罚款,**不足以让他们来补偿偷采、滥用地下水造成的损失。”武汉大学环境法研究所所长王树义在接受《法制日报》记者电话采访时说。

　　王树义认为,在一般情况下,通过正常的行政管理,就可以矫正人们在利用地下水方面的违法行为,但如果这种违法行为还是禁不住,正常的行政管理起不到作用和效果的话,那就应当通过加强这种行为的法律责任,特别是刑事方面责任来加大管理力度,比如加强地下水资源的刑事法律制定,通过提出一些刑法修正案,增加对偷采、盗采地下水的刑事法律规范,从而遏制偷采地下水的现象。